完全不记得是哪个缺德玩意说“21世纪是生物的世纪”了，说服了我妈让我学生物。

当初因为想要学习生物，把它当做一种梦想来追求，小学的时候我就已经在毕业册上写梦想说“我要种试验田”“我要当研究人员”“我要有一个大大的养殖场” 诸如此类。高中玩了三年，成绩唯一能看的就是生物，第一次高考生物只扣了四分。但实际上在高考完放下笔一瞬间有一点茫然，觉得很不真实，我恍然间意识到我好像和我的追求擦肩而过，就很快啊，我好像没有机会选择这个我想了十多年的专业。然后我在家里发脾气，也不知道对谁发脾气，很不讲道理地摔盆子摔碗，我说我要复读，我想回去复读，我要学生物。我妈问我为什么，我说这是我的梦想，然后我妈“噗嗤”了一声。

其实我爸和我妈的专业来钱更快，更稳定更轻松，他们也推荐我去计算机。但是我说我不，我一门心思想学生物。

后来我妈听说“21世纪是生物的世纪”，信了，送我去复读，我又在我的高中呆了一年，这一年比前面三年都要难熬，期间有压力，内卷，想跳楼，又因为这些染上烟瘾。但好歹最后是勉勉强强完成了学业，高考两天两个晚上失眠，语文没上100，考理综失利，比平时低了三十分，最傲慢的生物扣了十六分。

第二次高考完过了一个星期，我妈把电脑打开，志愿书打开，把各个专业毕业后的薪资查给我看，说，选，这一年你的想法有没有改变。我说我还选生物。

我说我考差了，妈，我还想来，我想去南京农业，我想去中国农大。我妈和我说了很久，说你已经不能保证你能再进步了，新一届会有更多的竞争，你也大了。我说这些我都不在乎，我还想再来一年。我妈就和我哭了，她说我们没钱了。……这确实没有办法反驳，然后我也哭了，我没想到最阻碍我的是因为我们没钱。我妈说，你再想想，你想去工资更高的地方，还是生物。我说我要学生物。我妈说好，21世纪是生物的世纪。

于是我真的学生物了。来到这个学校，开始学很多。专业分流的时候选择了动物医学，虽然没有人医那么累，但也不轻松。再到后来大三下了，自己去一个宠物医院实习，然后去学校安排的医院实习，被实习医院邀请“要不要毕业后直接来这里上班”。我说考虑一下。好像一切都走上正轨。但大学这几年我这才发现钱实在是太重要了……21世纪是生物的世纪？扯淡，这话是说给精英听的，是说给动物科学听的，说给其他农学专业听的，不是说给动物医学听的。或许有可能，但至少得考上研究生。但我已经因为抑郁，服药，焦虑，神经衰弱，记忆减退，无法集中注意力，开始慢慢落后，外加上本身被分配到动物医学专业的都是学霸，我在学霸后面赶尾巴，卷不过，所有的一切都开始浑浑噩噩，我觉得我没办法成功，我想考研，糊里糊涂，谈恋爱，失恋，今年决定放弃，但还是会翻开书撑。我对未来开始茫然，我试图想，要不我去实习公司上班，或者去养殖场关起来。 而这个时候我曾经那些考得并没有我好的朋友（没有贬义）已经拿着一万多的月薪给自己买了一只缅因猫，日子过得很不错。

钱很重要，做什么都要钱，没有钱的日子步履维艰，上个暑假我和星月在外面租房子住了一个月，发现没有钱什么也做不了。我偶尔会想，假如我回到几年前让我选，我是不是也会选计算机，我朋友兴致勃勃告诉我他解百度的码的时候发现了一张offer，我觉得真好。

其实我这几年在生物混得如何，也不怎么样，在实验室和教室还有动物医院反复穿梭，在大一的时候杀了很多实验动物，从蜈蚣一直剖到鱼，剖到鸡，剖到兔子，很多很多。后来也好像都还不错。

第一次意识到所谓的“生命”是在生化实验课，生化老师要一些动脉血，让我去开兔子的颈动脉，争取全部取完。这是我第一次放血，我用刀把兔子的脖子割地稀烂也没有成功，那些血没接住，全部染在毛上手上，实验服上和地上，没有接到血，也迟迟没死去，僵持了很久。我们看不下去了，就说直接处死吧，动作大一些，尽快杀死，让它好受一些，那个时候才大一，什么也不会，于是我硬着头皮用刀试图再抹脖子，然后兔子发出了毛骨悚然的惨叫。你不能想象一个本来就没有声带的动物居然能发出这么恐怖的声音，叫声和人很像，那个时候我的刀已经摸到它的颈椎了，刀刃那边传来相当轻易的和骨头的触碰感，我能隔着刀柄感受到骨骼的轮廓。这是我第一次真正地，意识到，这是生命。和电视上，和生活中，和以前所有见过的都不一样，这一次是真实的、被我触碰到的，正在流逝的，顽强的，正在痛苦着的生命。最后我眼睛一闭，把兔子整个脑袋剁下来了，它终于死了。这件事我恍惚了很久，从这时起我开始真正触碰到，并且敬畏生命。我问朋友，我因为这种事情才开始敬畏生命是不是真的很糟糕。我朋友说不是的，没有经历过这些就没办法真正敬畏生命，你这样的专业需要怀揣着的正是这样的感悟。

在这件事后我感觉我整个人都有些割解，我可以面无表情地剖开任何动物的尸体，一点动摇都没有就把针垂直扎进活兔子心脏里采血，弓着腰两个小时，没有任何感觉，熟稔地剖开一只死掉一个星期开始发臭的猪，旁听的老师和传染病老师说，“很厉害啊，剖得很老练，手很稳，这人没心”  但我确信我是所有人中最为敬畏着这些生命的，当你用一把刀活活拉开血肉模糊的肌肉，切断一只兔子的颈椎的时候，你也能理解我。大三下学期的时候连着做了三台手术，从早上八点做到晚上六点，几乎不带停，手术结束后腰和脚疼到没办法动，以致于第二天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天没办法起床。我想起大一时的那只兔子，觉得它们的一切都和我的一切源远流长。老实讲这几年学了很多，都不是很好，但身处在里面的感觉还算不赖。

最近我又因为钱和未来开始思考，做一些毫无意义的假设，我问我自己，假如回到三年前填志愿的那个晚上，我会选生物吗。说实话我不是没有后悔过，我羡慕计算机赚钱，羡慕电气稳定，羡慕大多数理工行业都有一个比较清晰的未来，而动物医学的未来最大可能是猪场和宠物医院。但假如我选了计算机呢，我的梦想将成为我永远的遗憾，我甚至触碰不到生物的大门，很多年后垂垂老矣回想我的一生，只能后悔地说，“我后悔当初放弃我的追求”。我将永远不知道当我在第一节解剖课的时候把两块胸椎拼在一起的瞬间感受到什么，两块骨头之间完美地契合，然后它们又拼凑出另一个完整的窝好嵌入一根漂亮的肋骨，那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我开始赞叹自然和生命的巧妙，并且爱上欣赏每一具骨架。

我和我妈说，确实也有我成绩很烂的原因……我可能有点羡慕其他更具有技术性的理工专业。我妈说，那让你回去选，你高考完那年填志愿，你会选什么。我说我还选生物。